把自己奉獻給台灣,為思想言論自由、台灣建國運動與台灣醫界精神奮鬥不懈的鎮源仙,已於十一月一日走完他令人尊敬的一生,離開熱愛的這片土地。但是,鎮源仙的身影,特別是一九九一年十月以中研院院士身分站出來,為廢除刑法一百條奮鬥的身影,則永遠留存台灣人的心中,永不褪色。
我何其有幸,能追隨鎮源仙之後,與他在這十年間一起為台灣打拚,感念尤其深刻。十多年前,我因家父吳三連過世,放棄美國醫療事業,回台灣接任《自立晚報》發行人職務,在戒嚴年代接辦這一份誓作台灣人民喉舌、無黨無派的報紙,對於國民黨對言論思想與新聞自由的箝制,當然感同身受。因此對於鎮源仙和林山田教授發起的「廢除刑法第一百條」行動聯盟及其反惡法精神,特別佩服,尤其鎮源仙當時已七十多高齡,卻不畏威權,站到年輕人前面,更是敬佩。因此,《自立晚報》支持廢除刑法第一百條運動不遺餘力;也因為這樣,鎮源仙來報社訪問,由於理念上高度疊合,以及同樣具有醫學背景,鎮源仙與我發展出了亦師亦友、亦同志亦同道的深厚情誼。從此十年,在鎮源仙的領導下,從台灣醫界聯盟的創立,到台灣建國運動的實踐,我都追隨其後,不可分割。這就我回台之後的人生來說,是一種值得驕傲的回憶,也是一生最可珍貴的情誼。
鎮源仙是台南人,也是日治時期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首屆畢業的高材生。他對蛇毒的研究早為國際醫界所肯定,因此膺選為 中研院院士,並獲國際毒素學會頒最高榮譽的「雷迪獎」。更於八五年出任毒素學會會長。以他在國際醫學界建立的聲望,以及他的醫學成就,已經足以榮耀台灣, 為後人典範。然而,鎮源仙卻在晚年發憤要為台灣爭取言論自由。且投入被所謂「主流社會」污衊的台灣獨立運動之中。堅持理念、絕不妥協、毫無怨尤。這樣的精 神,是最讓我欽佩的。晚年的鎮源仙,猶如一頭雄獅,威武不屈,鎮定從容,毫不動搖,自自然然洋溢出一股尊貴的台灣人氣質,令我折服。
這十年來,追隨鎮源仙之後,作為他的左右手,經常與他一起搭公車為台灣參與WHO、為醫界聯盟,也為建國運動奔走。 以鎮源仙的社會地位和經濟狀況,在常人來看是用不著搭公車的,然而他從不以為意,我跟隨既久,也漸能安之若素,並且深刻體會鎮源仙淡薄名利、簡樸平常的一 面,他是中研院院士、國際醫學權威、社運和政治運動領導人,卻從不自以為高人一等, 樸實謙遜,平凡之中流露出老一輩台灣知識份子的理想性格,也讓我印象深刻,感懷至深。
這十年來,追隨鎮源仙工作、運動,與他有相當多機會和時間相處,從閒談到開會,我都能感受到他作一個台灣人對於台灣深沉的關懷,和追求台灣成為一個有尊嚴的國家的夢想。在《自立晚報》面對經營權轉移的多次波折過程中,我其實也受到相當的創傷與打擊,鎮源仙給我最多的精神鼓勵、也給我最大的力量,讓我不致放棄,讓我不致對人性和現實失望;而在台灣民主發展過程的橫逆考驗之前,即使建國運動同樣波折艱困,他也總是不憂不憤,做他認為該做、認為有利於台灣的事。二年前,台灣二屆民選總統大選,親友學生要為他做壽,他堅持不受,最後決定將壽宴改為阿扁總統舉辦募款餐會並成立醫界後援會,以行動支持台灣人總統的誕生。也在這個場合,阿扁喊出了「台灣獨立萬歲!」。我在這個過程中,體會到一個憂國之士無私奉獻的情操。鎮源仙總是把個人的榮辱擺在台灣的榮辱之後,把個人的悲喜放在台灣的悲喜之後,這樣的精神,是我們後輩望塵莫及的。
鎮源仙已經過世,台灣又損失了一名哲人。但我相信,鎮源仙的精神,還有這十年來的實踐,都將永垂台灣,成為我們以及未來的後人效法,學習的典範。哲人已萎,典範則永照台灣,謹以此文表達我對鎮源仙的追思與感念。
圖為1976年李鎮源院士榮獲國際毒素學會頒發最高榮譽「雷迪獎」受獎情形
作者為 台灣醫界聯盟基金會董事長 吳樹民